民国二十七年一月十六日,黄昏。天目山师部指挥部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桌上那份来自重庆的、要求“相机向皖南徽州方向转移休整”的密电,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宋希濂和每一位核心指挥员的心头。外有日军铁桶般的封锁围困,内部物资匮乏、人心浮动,是坚守浴血经营的天目山根据地,还是执行上峰命令进行战略转移?这个关乎数千将士和数万百姓生死存亡的抉择,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做出。
“鹰巢”岩洞内,汽灯将众人紧绷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参会者除了宋希濂、周明远、李慕华、张云鹤、赵锡田、马富贵、高天亮、徐锐、王民生等核心成员,还特意召来了几位资深营团长、地方工委负责人、甚至两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开明士绅代表。会议气氛空前凝重。
宋希濂没有绕弯子,直接将电文内容宣读,并将电报放在桌子中央,沉声道:“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重庆的电报,意思很明确,认为我们目前处境艰难,不宜死守,建议转移至皖南休整,与友军靠拢。今天这个会,不议细枝末节,就议一件事:守,还是走?大家畅所欲言,把利弊得失都摆在桌面上!”
沉默片刻后,张云鹤第一个站起来,情绪激动:“师座!政委!这还有什么可议的?天目山是咱们一刀一枪、用多少弟兄的鲜血换来的!是咱们的家!鬼子想困死我们,我们就偏偏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转移?说的轻巧!几千人的部队,加上家属、地方干部、伤员,上万人的队伍,在鬼子重兵围困下,长途转移几百里,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路上要吃要喝,鬼子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走?我看,这分明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对重庆方面的意图充满疑虑。
赵锡田相对冷静,分析道:“老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我们也得面对现实。目前封锁越来越紧,盐、药、弹库存见底,长期困守,确非良策。转移,固然风险巨大,但若能跳出包围圈,与皖南友军会合,获得补给休整,确实能保存有生力量,以利再战。关键是,如何走?路线怎么选?沿途敌情如何?接应是否可靠?这些都是未知数,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地方工委的老书记,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敲了敲烟袋,声音缓慢而沉重:“宋师长,周政委。我代表地方上的同志和乡亲们说几句。部队要是走了,留下这么多老百姓怎么办?鬼子、汉奸能放过他们?这些年,乡亲们节衣缩食支援部队,付出了多少?我们不能一走了之啊!而且,部队一走,这天目山根据地几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以后再想回来,难如登天!”
一位士绅代表也忧心忡忡地补充:“是啊,部队是主心骨。部队在,人心就在。部队一走,人心就散了。鬼子必然进行残酷的清乡报复,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啊!”
马富贵主管警卫和内部保卫,从安全角度提出担忧:“大规模转移,队伍庞杂,行动迟缓,极易暴露目标。日军有空中优势,有骑兵,有汽车,我们靠两条腿,怎么摆脱追击?内部还可能混入奸细,途中一旦发生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高天亮则从军事角度建议:“如果决定转移,必须精兵简政,轻装疾进。主力先行,开辟通道;后勤、机关、伤员分批跟进,由精锐部队掩护。但即便如此,也需要极其周密的计划和准确的敌情。”
李慕华综合情报判断:“根据‘戚七’和各方消息,日军对我可能转移已有防范,在主要交通线增派了兵力。皖南方向,虽有友军活动,但日伪势力同样不弱,接应存在不确定性。重庆此令,背后意图复杂,需谨慎对待。”
徐锐提醒道:“内部思想工作是大问题。官兵们土生土长,乡土观念重,突然要离开战斗多年的地方,思想弯子不好转。必须进行深入动员,否则途中容易士气低落,甚至发生逃亡。”
王民生最关心实际问题:“转移需要大量准备!粮食、药品、担架、运输工具,现在都极度缺乏。伤员怎么办?行动不便的群众怎么办?这些都是现实困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异常激烈。主张坚守者,强调根据地的重要性、群众的依托和转移的巨大风险;主张转移者,则着眼于长远生存和战略主动。双方都有充分理由,会议陷入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