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
主仆就是主仆,尊卑就是尊卑,力量决定地位,契约界定从属,这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道理,是她认知世界里最基础的规则之一。哪怕是凡间那些标榜仁善的主人,对待仆从最多也就是宽厚些,赏罚分明些,何曾有过要求“平等”、要“并肩同行”的?
这位主人,思想之奇特,言论之前卫,完全超出了她几百年的阅历和理解范围。他仿佛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
那股强烈的违和感与新奇感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神魂的联系清晰地告诉她,主人这番话是发自真心,并非试探或虚伪的矫饰。
街上人流如织,喧闹声不绝于耳,但在两人之间,却仿佛出现了一片短暂的、充满困惑与思考的寂静地带......
鹿彦祖几乎是拖着步子回到悦来居上房的。逛了一整天,虽说精神亢奋,但身体实在是累得够呛。那股新鲜劲儿一过去,强烈的疲惫感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胡乱踢掉靴子,外衫都懒得脱,一头就栽倒在外间的软榻上,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累麻了……”,话音未落,沉重的眼皮就彻底合上,呼吸很快变得悠长而均匀,竟是秒睡了过去。
石晚晚跟在他身后进屋,看着他这副四仰八叉的睡姿,脚步微微一顿。此刻,她帷帽早已取下,绝美的脸上却没什么厌恶的表情,只是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有些无奈,又似觉得有几分真实。
她安静地走过去,动作极轻地替他脱掉另一只还挂在脚上的靴子,又拉过一旁的薄毯,随意地盖在他身上。做完这些,她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走到了临湖的那扇窗前。
夜深人静,客栈也陷入了沉睡。她轻轻推开窗棂,微凉的夜风带着水气立刻涌入,吹散了屋内残留的、属于街市和食物的混杂气息,也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
窗外,月色比之前更为皎洁。远处连绵的山脉在深蓝色的天幕下只剩下起伏的黑色剪影,沉默而庞大,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而近处,那片广阔的湖泊则在月光下舒展着,波光粼粼,偶尔有细微的水声传来,更衬得夜色宁静。
石晚晚倚着窗框,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她没有刻意去思索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权衡利弊,算计得失。只是那么看着。
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清凉湿润的触感。她微微眯起了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总是带着三分媚意的银眸,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映着湖面的碎光,少了些许勾魂摄魄,多了几分难得的澄澈与空灵。
她唇角那抹常有妩媚或讥诮的弧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自然的放松。甚至,在某一刻,当一阵特别清凉舒爽的湖风吹过时,那唇角似乎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身体对舒适环境的自然反馈。
里间,鹿彦祖翻了个身,含糊地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梦话,又沉沉睡去。
这细微的响动让石晚晚回过神来。她并没有转头去看,只是耳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而,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立刻竖起心防。反而,在那一声梦呓之后,她周身那股因为凝视夜景而愈发沉淀的气息,似乎又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过了许久,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气息悠长而平稳,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快。然后,她缓缓关上了窗户,将深夜的凉意恰到好处地阻隔在外,也保留了室内这一方安宁静谧的空间。
转身之前,她的目光最后扫过远处沉睡的山影,又掠过窗外那片月光照耀的湖泊,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真的和之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