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人(2)

年世兰的脚步微顿,侧头看向她。晨光透过梅枝的缝隙落在她眼底,没有算计,只有一片清明:“我从不想逼你。从前你我之间,是我跋扈在前,你反击在后,那些账纠缠着,本就说不清谁对谁错。”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景仁宫的飞檐,语气沉了几分,“可眼下景仁宫那位,眼里从容不下你我;疏桐苑的甄答应,也不是个安分的。我们若还抱着从前的恩怨互相猜忌,到最后,不过是让旁人捡了便宜,把你我的骨头都嚼碎了喂狗。”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向曹琴默的脸,目光落在她那几乎能掐出病气的面颊上,语气添了几分直白的锐利:“至于帮不帮我,你不必急着答。你且看温宜在翊坤宫的日子,看我是否真的改了从前的混账脾气。只是我得说句无礼的话——你这身子,再这么拖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你若走了,温宜一个无母的公主,凭我如今的嫔位,护不住她一辈子。到时候,她总要交给位分更高的人抚养——是敬妃的温厚,端妃的疏离,齐妃的糊涂,还是皇后的‘慈爱’?你要聪明的多,应当比我清楚,她们中的哪一个,能真的把温宜当亲女儿疼。”

这番话像一把浸了晨露的钝刀,在曹琴默心上轻轻划开道口子,不烈,却透着绵长的涩。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细碎的浅影,指尖再次悄悄攥紧了氅衣的系带,粗粝的布料被绞得发皱,连指腹都嵌进了系带的纹路里。方才还虚浮的脚步,竟比先前稳了些——那不是身子里攒出了力气,是心里忽然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坠住了,是温宜夜里蹬被时软乎乎的小手,是怕自己走后女儿要在旁人膝下看人脸色的慌,硬生生催生出几分不敢再放任自己垮下去的执念。

二人再没说话,只伴着风声与落梅,一步步走向景仁宫。直到那朱红的宫墙近在眼前,年世兰才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今日这些话,出了这道宫道,便烂在你我肚子里。往后在皇后跟前,你我还是从前的样子——你依旧是揭发我有功的襄嫔,我依旧是跋扈不改的华嫔。免得让她瞧出半分破绽,反倒惹来更多麻烦。”

曹琴默抬眸看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末了只是缓缓颔首,吐出一个字:“好。”

话音刚落,景仁宫门口的太监已远远迎了上来,尖细的声音划破了晨静:“华嫔娘娘、襄嫔娘娘到——”

年世兰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所有的思绪都压了下去。她扶着颂芝的手,微微抬了抬下巴,恢复了几分从前的姿态;曹琴默则落后半步,重新敛起眼底的情绪,变回了那副恭顺又疏离的模样。二人一前一后,踏着宫道上的落梅,缓缓踏入了那座朱门紧闭、处处藏着算计的景仁宫——像踏入一个早已织好的网,明知前路难行,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哦?这二位怎的一道来了?”欣常在听见殿外太监那声尖细的唱喏,眉梢先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诧异。她侧头看向身侧的齐妃,对方亦是满脸茫然,二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向凤座之上的宜修。

宜修端坐在明黄软垫上,依旧是那副端庄自持的模样,凤冠上的珠翠纹丝不动,可仔细瞧便会发现,她方才还尚算平和的脸色,此刻已隐隐透出几分铁青。一旁的剪秋早已察觉,指尖不动声色地搭上宜修的手臂,掌心轻轻按了按,像是在暗中递去一丝安抚,又似在无声提醒她稳住心绪。

“这可有的瞧了。”齐妃撇了撇嘴,飞快地挺直了脊背,眼角的余光带着几分轻蔑,朝殿门方向瞟去——年世兰的脚步声,已清晰地传了进来。

为避结伴而来的嫌疑,年世兰先一步踏入正殿。她未做半分拖泥带水的姿态,裙摆一旋,便对着凤座上行下标准的福礼,声线清亮却不张扬:“臣妾年世兰,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