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破败的院落如同被遗忘的坟茔。
张头儿蜷缩在已经歪倒的门槛外几步远的墙根底下,脸朝着院墙,身体却侧着,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眼睛,死死盯着柴房黑洞洞的门口。耳朵竖得像受惊的狸猫,捕捉着里面任何一丝声响。
死寂。
只有风刮过破碎窗纸、拂过焦尸残余皮肉空洞时发出的呜咽般的嘶鸣。浓烈的腥臭味混合着血腥和腐烂焦糊的气味,钻入鼻腔,熏得他胃袋阵阵抽搐。他几次想抬脚冲进去确认里面的情况,但又想起里正跑前那句“看住门”,想起那孤女索命恶鬼般的眼神,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步也不敢挪动。
时间在无尽的恐惧中拉长得如同酷刑。
忽然!
“哗啦!”一声清晰的脆响在死寂中炸开!
什么东西摔碎了?!就在那黑屋里面!
张头儿头皮猛地一炸!整个人像触电般弹跳起来!心脏几乎撞破胸膛!他吓得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就想拔腿逃跑!但身体刚动,又僵住——逃?里正回来怎么交代?银子还指望这个疯婆娘呢!
“谁……谁?!”他强撑着嘶哑的嗓子朝黑暗里喊了一声,声音抖得像破锣。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恐惧和好奇心在黑暗里疯狂撕扯着这个已经被吓破胆的小人。他哆哆嗦嗦,几乎是蹭着墙根,朝着门口挪过去两步。
然后……他看到。
借着残月微弱的、浑浊的光线,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柴房门口那摊泼洒开的冰冷油污里……缓缓滚动。
是一个小小的、粗糙的粗陶碗!碗口有个明显的豁口!
它从门槛内侧滚了出来,恰好卡在门槛外不到半步的地方,碗底朝上,像一只诡异的眼球,瞪着黑暗。
什么时候滚出来的?!刚才明明没有!
张头儿的目光顺着那只破碗缓缓上移——
破败柴房黑洞洞的门内深处,那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黑暗中,似乎……有一抹极其模糊黯淡的……反光?!
他瞪大了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那不是光!那……那是!
就在那片浓郁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弥漫的最深处,在黑暗最浓稠的腹地……好像……有一双眼睛?!
眼睛?!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没有一丝活气,像是镶嵌在黑暗幕布上的两颗冰珠!正隔着那破碗、那凝固的血污……幽幽地、空洞地平视着他所站的位置!
“啊——!!!”
尖锐到非人的、彻底破碎的惨嚎如同厉鬼的爪牙撕破寂静!张头儿魂飞天外!浑身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甚至不顾满地湿滑腥臭的油污泥泞,发出绝望母兽般的嚎叫,连滚带爬地朝着远离这地狱魔窟的方向亡命逃去!瞬间消失在巷尾更深沉的黑暗里!
破碗静静地躺在门槛边的油污里。门内那双映着微光的眼睛,缓缓眨动了一下,随即,重新湮灭于无声的黑暗。
寅时末刻(凌晨五点)。
夜最浓稠、天将亮未亮的死寂时辰。冷风刀子般刮过空荡的街巷,卷起枯败的落叶打着旋儿撞上歪斜的门板。
刘胖子肥胖的身体紧紧裹在一件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厚棉袍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冰冷泥泞的土路上。他身后跟着那个脸色惨白如死人、走路高一脚低一脚、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的张头儿。两人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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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胖子手里死死捏着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皱巴巴的粗黄草纸,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个狰狞扭曲的符号——正是昨夜被刻在血污上的鬼画符!张头儿则哆哆嗦嗦地抱着一个沉重的小布包,里面叮当作响,显然装着“东西”。
巷子深处,景家那破败如同乱坟岗的小院遥遥在望。远远看去,黑洞洞的门窗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和焦糊气息,在冰冷空气中弥漫不散。
两人走到巷口,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最后彻底僵在原地。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刘……刘哥……”张头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抱着布包的手臂都在筛糠,“要……要不……您……您自个儿……”
刘胖子三角眼凶光一闪,猛地转身一把揪住张头儿的衣领,将他往前狠狠一搡:“闭嘴!废物!走!”
就在这时,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极其缓慢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推动门板的摩擦声,从景家那破败的院门处传来!
一个单薄得像影子般的身影,扶着歪斜的门框,从门后那浓重的黑暗里……一步一顿地、极其艰难地挪了出来。
景云岫。
她扶着门框,勉强支撑着残破的身体站定。身上还是那件糊满血泥的破麻布衣,头发凌乱披散,遮蔽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惨白如纸,毫无人色。嘴唇干裂发紫,深紫色的血痂从嘴角一直蜿蜒到下巴和颈侧,如同凝固的毒蛇。
她似乎站不稳,身体微微佝偻着,左手死死抠住门框的边缘,指节因极度用力而痉挛发白。那件破衣的袖子滑落下去一截,露出同样糊满泥血、瘦骨嶙峋的小臂。
而她的右手……却稳稳地平端在前方。手心向上托着一个碗,碗口豁了一大块的粗陶碗!
碗里盛着大半碗浑浊乌黑的液体,像是泥坑里最污浊的死水沉淀物,散发着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混杂着土腥、腐败草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血腥气的味道!
最诡异的是,在那浑浊水面的正中心,一点暗沉得如同凝固血块般的红褐色沉淀物正在水中极其缓慢地旋转、扩散、消解……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暗金光点在浑浊深处一闪而逝,如同被污浊泥水包裹的地心熔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