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丧命.公园(上)

那行刻在冰冷石头上的名字和数字,却在彻底昏迷前的混沌中异常清晰。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意识的边缘。李素娥?那个名字……那张惨白的脸、猩红的唇、深不见底的黑眸……还有那根洞穿我手掌的冰锥……碎片般的线索在眩晕的脑海中激烈碰撞。

“受害者!撑住!救护车马上到!” 一个声音穿透迷雾,带着竭力维持的镇定。

身体被小心翼翼地移动,每一次触碰都引发掌心和脖颈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反而让昏沉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摇晃,模糊的色块逐渐聚焦。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面容刚毅紧绷的男人正半跪在我旁边。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正用一块止血纱布用力按压着我左手那个血肉模糊的贯穿伤。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张队,嫌疑人往河边跑了!速度非常快!” 一个年轻的警员喘着粗气冲过来报告,手电光扫过周围浓稠的黑暗。

被称为“张队”的男人头也没抬,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淬了火的钢:“封锁所有出口,沿岸仔细搜索!注意安全!那东西…不是人!” 他手上按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骇人的伤口只是寻常的擦碰。“她留下什么了?”

“暂时没发现凶器!但……”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电光下意识地扫过喷泉池壁边缘,“这地方…有点邪门。”

张队的目光终于从我的伤口上移开,锐利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干涸的池底,扫过那些覆盖着滑腻青苔的冰冷石壁。当他的视线落在我刚才注视的那块刻字的石头时,瞳孔骤然收缩!

昏黄的手电光下,“李素娥 1980-2005”几个字,如同用血勾勒出的墓志铭,在湿漉漉的石面上异常刺眼。

张队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凝滞。他脸上的肌肉似乎绷得更紧了,下颌线如同刀刻。那眼神里翻涌的东西极其复杂——是震惊?是确认?还是一种深沉的、早已预知的寒意?仿佛这行刻字并非偶然发现,而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布满蛛网的恐怖抽屉。

“又是她…” 他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般的疲惫。那声音太低,更像是一声在胸腔里滚过的叹息,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张队?”旁边的警员没听清,疑惑地问。

“没什么!”张队猛地回过神,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但眼底深处那抹凝重却挥之不去。他重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按压我的伤口,声音却转向我,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问意味,尽管我的意识正在再次滑向深渊,“你看到她的脸了?看清楚了吗?”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涣散的瞳孔,直抵我混乱惊恐的记忆深处。

小主,

脸?那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猩红的、如同吸饱了血的嘴唇……还有那双眼睛……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人类情绪、只有纯粹冰冷审视和残酷兴奋的……黑眸!

“白…红…眼睛…” 我翕动着干裂的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剧痛和极度的恐惧再次攫紧了我,那逼近的冰锥、穿透手掌的剧痛、脖颈被划开的寒意……所有恐怖的画面在脑中炸开。

“眼睛…黑…不是人…” 我语无伦次,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起来。

“知道了,别怕。” 张队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安抚的力量,但他紧锁的眉头和更加凝重的眼神泄露了更多。他显然从我破碎的描述中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印证了他心中某个恐怖的猜想。他不再追问,迅速对旁边的警员下令:“失血有点多!动作快!必须立刻送医!”

意识终于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最后的感知,是身体被抬上担架时剧烈的颠簸和晃动,以及脖颈侧面那道被冰锥划开的伤口处传来的、尖锐而冰冷的刺痛。

像是一个漫长而光怪陆离的噩梦。冰冷的手术灯,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身体被切割缝合的钝感,还有无边无际、粘稠如墨的黑暗,黑暗中永远回荡着那“嗒…嗒…嗒…”的高跟鞋声,以及那双深不见底、死死凝视着我的黑眸。

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着,终于从窒息的深海中冒出头来。

眼前是医院病房单调的天花板,刺目的白。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和药物的混合气味。左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得像个巨大的白色蚕茧,每一次细微的脉搏跳动都牵扯着深处撕裂般的痛。脖颈上也贴着纱布,微微一动,就有清晰的痛感传来。

我还活着。这个认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沉重得让人想哭。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那个在喷泉池边救下我的男人——张队,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他换了件干净的深色夹克,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似乎更深了。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眼神锐利依旧,像在审视一个复杂的谜题。

“感觉怎么样?”他问,语气是公式化的平稳。

“痛…” 我嘶哑地开口,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

张队站起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我嘴边。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活着的实感。

“能说话就回答几个问题。”他放下水杯,语气不容置疑,目光紧紧锁住我,“仔细回忆,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所有细节,一点都不要漏掉。”

在药物的影响下,思维如同陷在泥沼中,迟缓而粘滞。但张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力,逼迫着我再次沉入那个血色的午夜。我断断续续地描述:凭空出现的猩红身影,冰冷审视的目光,那声“真像他”的低语,她对我眉骨旧疤的挑剔,亡命的奔逃,如影随形的高跟鞋声,喷泉池边的绝望,贯穿手掌的剧痛,对准眼睛的冰锥,脖颈被划开的冰冷触感,还有……刻在石头上的名字。

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在重新撕裂伤口。病房里的空气似乎也随着我的叙述而一点点冻结。

“李素娥…” 张队在我提到这个名字时,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文件夹坚硬的封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二十年前,”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带着一种沉重的、追溯时光的疲惫,“我处理的第一个大案,就是她。”

我猛地一震,牵扯到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死者李素娥,二十五岁,就死在那个喷泉池边。”张队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充满血腥味的现场。“死因…颈部大动脉被割开,失血过多。凶器,是一把冰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现场…清理得异常‘干净’。唯一的线索,是她手里死死攥着的一小片…红色的、类似丝绒的衣料碎片。”

红色丝绒?我的心脏骤然缩紧!红衣女子那身猩红的、贴身的、材质诡异的……外套!

“案子…成了悬案。”张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挫败感,“那片衣料追查不到来源。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一个交往多年、据说感情很好的男友,叫陈默。李素娥死后不久,他就彻底消失了,像人间蒸发。”

他合上文件夹,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灵魂:“现在,二十年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用冰锥杀人的‘东西’,在同一个地点出现,还特意留下了受害者的名字…而且,她似乎对某个特定的人…念念不忘。”

“真像他…” 我喃喃地重复着红衣女子那句冰冷而诡异的话。那个“他”?是消失的陈默?还是…别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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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伤口,”张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的视线落在我裹着厚厚纱布的左手上,眼神复杂,“法医报告出来了。除了冰锥造成的贯穿伤…还有一些奇怪的发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伤口边缘的组织…有极其轻微的、类似低温灼伤的痕迹。非常细微,但确实存在。”张队的语气带着一种科学也无法解释的困惑,“而且,在你伤口深处,残留着极其微量的…一种成分不明的物质。初步分析,不像是金属或常见的有机物残留…”

低温灼伤?不明物质?这些冰冷的术语像诡异的注脚,为那个午夜的红影增添了更多非人的、难以理解的色彩。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她真的是二十年前死去的李素娥吗?还是…借尸还魂的恶鬼?或者,是某种披着人皮的、更加可怖的存在?

“她还会找我的,对吗?”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红衣女子最后那个评估般的、冰冷刺骨的眼神,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张队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空,如同他此刻沉重的背影。

“那张长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那个喷泉池…是她的‘狩猎场’。她挑选猎物,留下‘作品’…像是在完成某种扭曲的仪式。而你,”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直视着我,“你被她‘标记’了。”

“标记?”这个词让我浑身发冷。

“脖子上的伤口,”张队指了指自己的颈侧,“不致命,但很深。法医说,那不只是划伤…更像是一种…刻意的‘签名’。”

签名?!用冰锥在我脖子上签名?!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

“这案子…早就超出了正常刑侦的范畴。”张队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无力的凝重,他拿起那个薄薄的文件夹,“我会向上级申请,调阅当年李素娥案的所有封存卷宗。还有那个消失的陈默…必须挖地三尺把他找出来!他可能…是唯一的活线索。”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悲悯的沉重:“好好养伤。警方会派人保护这层楼。记住,不要靠近任何窗户,特别是…晚上。”

病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

张队的话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心头。“扭曲的仪式”、“标记”、“签名”…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非人的真相。那个红衣女子,那个自称挑选“完美作品”的存在,她不仅仅是为了杀戮。她在完成什么?那张刻着李素娥名字的石头,是她的墓碑?还是她力量的锚点?

左手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脖颈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我下意识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摸向脖子上的纱布。指尖隔着粗糙的纱布,能清晰地感觉到下面那道长长的、微微隆起的伤痕轮廓。冰冷、坚硬,带着一种异样的质感。

签名…她用冰锥在我脖子上刻下了什么?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伤口烫伤。

窗外,天色正不可阻挡地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远处那片滨河公园的方向,被楼宇切割的视野尽头,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浓黑。

嗒…嗒…嗒…

那催命般的高跟鞋声,仿佛又在寂静的病房里,在骨髓深处,冰冷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