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身后舟(中)

冰冷的规则之力如同枷锁,将江子谦那短暂的失控牢牢锁回灵魂深处。白骨舟平稳地滑行,载着那痴痴念念着“小宝”的浑噩女魂,驶向浓雾的终点。

前方,雾气的颜色似乎更深沉了些,不再是纯粹的乳白,而是掺杂进了一种近乎墨色的灰。水流声也变得更加粘滞,仿佛舟下不是水,而是某种浓稠的、尚未凝固的胶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铁锈、腐土和某种陈年香料混合在一起,沉闷得让人(如果他还算有人的感知的话)透不过气。

这就是“过往之界”吗?

没有想象中的鬼门关,没有牛头马面,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连时间都彻底凝固的灰蒙。雾气在这里呈现出各种扭曲的形状,有时像是凝固的呐喊人脸,有时又像是挣扎的手臂丛林。偶尔,能看到一些半透明的、如同水母般漂浮的虚影在雾气中沉浮,它们没有具体的面容,只有一团模糊的光晕,散发着或悲伤、或怨恨、或仅仅是空洞的情绪波动。它们对驶过的白骨舟毫无反应,只是遵循着某种固有的轨迹,在这片灰蒙中永恒地飘荡。

那女人的魂魄,在靠近这片区域时,变得更加透明,她口中“小宝”的呓语也渐渐低微下去,最终彻底消失。她化作其中一道更为凝实些的虚影,脱离了白骨舟,飘向那片灰蒙的深处,很快便被更多的虚影和雾气吞没,再也分辨不出。

没有告别,没有仪式,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归宿”感。

江子谦(舟人)依照规则的指示,调转舟头。任务完成,该返回了,返回那片属于摆渡者的水域,等待下一个迷途者。

然而,就在白骨舟划破灰蒙,即将重新驶入相对“正常”的浓雾区域时,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阻滞”。

不是物理上的阻碍,更像是……信号不良时的干扰。覆盖在他意识核心上的、那层由规则构筑的冰冷外壳,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雪花”状紊乱。

与此同时,腰间那串银手链,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震动。这一次,没有铃声,只是一种纯粹的、物理上的震颤,仿佛与某种遥远的存在产生了共鸣。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紊乱间隙中,一股庞杂、混乱、充满疯狂呓语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他的感知!

“……错位……坐标……重叠……”

“……锚点不稳定……观测者效应……”

“……‘它’在苏醒……界限在模糊……”

“……代价……必须支付代价……”

这些碎片化的词语和短句,充斥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理性,却又透出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焦虑和恐惧。它们不像是由自某个意识体的思考,更像是由某种……庞大的、濒临崩溃的“系统”自行泄露出的错误代码!

紧接着,在这混乱的信息流中,一幅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强行烙印在他的意识中:

那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水域,颜色并非阴河的死黑,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掺杂了无数种污秽的暗沉五彩,如同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油膜。水面之下,隐约可见巨大的、非自然的阴影在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亵渎生命的气息。而在那片水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某种苍白、光滑、类似骨质或岩石的材质构成的扭曲高塔,塔身布满了不规则的空洞,仿佛一只凝视着深渊的巨眼。

这幅画面一闪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注视感”。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存在,而是来自那片水域,那座塔,或者说,来自支撑着那片水域存在的、某种更加本源和恐怖的“规则”。那“注视”冰冷、漠然,带着一种审视试验品般的兴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饥饿”?

“嗡——!”

规则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蜂群,骤然反扑!更强的冰冷洪流碾压而下,瞬间将那混乱的信息流、诡异的画面、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感”彻底冲散、抹除。灵魂核心再次被绝对的死寂和麻木占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濒临疯狂下的幻觉。

白骨舟彻底驶出了那片灰蒙的“过往之界”,重新回到了相对“正常”的阴河水域。浓雾依旧,死寂依旧。

但江子谦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短暂的“信号干扰”,那泄露出的信息碎片,那惊鸿一瞥的诡异水域和扭曲高塔,还有那最终的“注视”……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令人战栗的可能性——

这条阴河,这白骨舟,这摆渡的规则,这所谓的“过往之界”……或许,并非唯一。也并非天然如此。

它们可能是一个更大、更恐怖、更无法理解的“系统”的一部分。一个……可能出了故障,或者正在被某种东西侵蚀、干扰的系统。

“锚点不稳定”、“观测者效应”、“代价”……

这些词语在他被冰封的意识深处,如同鬼火般幽幽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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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舟人)沉默地划动着长桨,白骨舟在无边的水雾中巡航。他的“目光”投向腰间那串银手链。刚才的共鸣,是因为接近了“过往之界”?还是因为……那泄露信息中提到的“重叠”或“错位”?

如果系统存在漏洞,如果规则并非铁板一块……

那么,“代替”是否是唯一的出路?这永恒的摆渡,是否真的……永恒?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冰冷的灵魂核心。他依旧感受不到希望,感受不到温暖,但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开始在那片死寂的冻土下滋生——

一种冰冷的、属于猎手的……耐心。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再次触发那种“干扰”。需要弄明白,那泄露信息中的“代价”指的是什么,那“注视”他的又是什么。

而获取信息唯一的途径,似乎就隐藏在这摆渡的过程之中,隐藏在每个迷途者的身上,隐藏在这阴河与浓雾的……规则缝隙里。

他调整着白骨舟巡航的轨迹,不再完全依照规则本能指引的最短路径,而是开始有意识地靠近那些雾气格外浓重、或者水流显得异常紊乱的区域。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细细扫描着每一寸经过的水域和雾墙,试图捕捉那异常波动的蛛丝马迹。

等待,变得不再仅仅是麻木的酷刑,而是带上了一种隐秘的、危险的目的性。

浓雾深处,仿佛有无形的眼睛,注意到了这艘白骨舟细微的航线变化。

低沉的、仿佛源自规则本身的声音,依旧在永恒的阴河上回荡,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渡魂往生,收魄为舟……”

冰冷的耐心,如同水底沉积的岩石,在江子谦(舟人)的灵魂核心中滋长。白骨舟不再完全遵循那冥冥中既定的、效率最高的巡航路线,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极其隐蔽地偏航。

他驱使着骨舟,滑向那些雾气浓稠得如同凝固奶浆的区域。这里的雾,带着一种粘滞的阻力,仿佛无数冰冷的蛛丝拂过他那模糊的“存在”。感知延伸出去,捕捉到的不再是零散的魂魄碎片,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沌的“噪音”——像是无数种频率的哀嚎被搅拌在一起,最终融汇成一片没有任何意义的白噪音背景。在这里,规则的运转似乎也变得迟滞,那股时刻笼罩他的冰冷意志,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偶尔会夹杂进几不可闻的杂音。

他也尝试靠近那些水流异常湍急,甚至形成细小漩涡的地方。阴河的水在这里不再是死寂的墨黑,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掺杂了磷光的幽蓝。水流冲击着白骨舟,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在叩击着什么巨大而空洞的物体。在这些区域,他能更清晰地“感觉”到水下那些沉沦肉身的碰撞,它们不再只是无声的背景,偶尔会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仿佛沉睡的尸骸被惊扰。有一次,当一个较大的漩涡险些将骨舟卷入时,他清晰地“看”到漩涡中心一闪而过的、并非尸骸的东西——那是一截扭曲、锈蚀、布满诡异刻痕的金属结构,绝非自然造物,更不属于这阴森的古旧氛围。

这些探索并非没有代价。

每一次偏离主航道,每一次试图深入那些异常区域,笼罩着他的规则之力就会变得更具压迫性,如同不断收紧的冰冷镣铐。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疲惫感开始累积,那不是肉体的劳累,而是“存在”本身被某种力量持续消耗的虚弱。他甚至隐约感觉到,脚下这艘与他性命相连的白骨舟,在穿越某些特定区域时,会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结构承受压力的“呻吟”声。

但他坚持着。如同一个在无尽黑夜中摸索的囚徒,寻找着墙上任何一丝可能的光缝。

时间,在这里依旧毫无意义。可能又“摆渡”了三个,或者五个迷途者。过程千篇一律:惊恐,奔跑,绝望,选择,骨骼拼接的轻响,魂魄的消散。江子谦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执行着冰冷的规则,内心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记录着每一次规则运转的细节,感受着每一次白骨舟“补充”时的微妙变化,搜寻着任何可能与“干扰”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注意到,当迷途者在做出选择前,情绪波动达到顶峰——极致的恐惧、巨大的悲伤、或者孤注一掷的决绝时,规则之力在其身上汇聚、生效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空间会产生一种极其短暂的“涟漪”。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虽然波纹很快会被更大的“水体”抚平,但那一瞬间的扰动是真实存在的。

这“涟漪”,是否就是可以利用的缝隙?

这个想法,如同一颗危险的种子,在他冰封的意识里扎根。

机会,在一个他未曾预料到的时刻,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到来了。

这一次的迷途者,并非普通的误入者。那是一个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尽管身处这绝境,脸上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了然。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恐地奔跑,只是静静地站在滩涂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翻滚的浓雾和幽暗的河水,仿佛在勘察地形,又像是在寻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