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刺骨的麻木感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传来。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勉强拼凑在一起,稍微一动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咬紧牙关,用手肘支撑着,一点点从泥地里抬起上半身。
视线越过枯草的尖端,投向那座废弃的城隍庙。
它依旧矗立在暮色(或许是晨光)中,破败,死寂。院墙倾颓,庙门黑洞洞地敞开着,像一张吞噬光线的巨口。昨夜(或许是今晨?)那惊心动魄的一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亡魂,没有村民,连奶奶那口被撞开棺盖的棺材,也消失不见了。
只有那挥之不去的、浓烈的腐朽气息,缠绕在庙宇周围,比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我挣扎着,试图完全站起,却发现左腿一阵钻心的疼。低头看去,裤腿在摔倒时被尖锐石块划破,露出的皮肤一片青紫肿胀,还好骨头应该没断,但扭伤是免不了了。
这鬼地方不能待!
必须离开!趁那些东西……无论是什么……再次出现之前!
求生的欲望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恐惧。我辨认了一下方向,来时的小径隐没在荒草竹林之后。回村?回到那些白天麻木、夜晚鬼火熊熊的村民中间?
册子上的警告在脑中轰鸣:“别信村里任何人!”
可不回村,这荒山野岭,拖着一条伤腿,我能去哪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错觉般的牵引感,从我怀中传来。
是那本皮质册子?
我忍着痛,伸手入怀,摸到了那本硬挺、冰凉的册子。触碰到它的瞬间,那股微弱的牵引感似乎清晰了一点点,像是一根冰冷的丝线,若有若无地系在心上,另一端……指向村落的方向。
不,不是村落。
是奶奶的老屋!是那盏被我藏在床下的缚魂灯!
是它在召唤我?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册子说灯是跟着我来的,丢不掉。难道无论我跑到哪里,最终都会被它牵引回去?还是说……这牵引感,是某种提示?奶奶的老屋里,还有我没发现的线索?
没有时间犹豫了。天色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周围的温度也在下降。山林里传来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我咬紧牙关,折了一根相对粗壮的树枝当拐杖,拖着那条疼得钻心的左腿,一瘸一拐地,沿着来时的路,朝着村子的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脚踝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被山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怀里的册子沉默着,但那冰冷的牵引感始终存在,像是一个恶毒的路标。
来时被村民挟持,只觉得路长。此刻独自亡命,更觉这条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枯死的竹林在风中发出呜咽,扭曲的枝干像是一道道窥视的影子。我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猛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小径和晃动的荒草。
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东西?
我不敢细想,只能拼命加快脚步,尽管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终于,村落低矮的轮廓在渐浓的暮色中显现。没有炊烟,没有灯火,死气沉沉,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我没有走向村口,而是凭着记忆和那股诡异的牵引,绕到了村子边缘,靠近后山的一片废弃菜地旁。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奶奶那间孤零零的老屋的背面。
小主,
躲在一簇半枯的灌木后,我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腿上的伤处已经肿得老高,一阵阵发烫。
观察了很久,老屋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村民徘徊,也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必须进去。拿到灯,或者找到更多线索,然后立刻离开这个村子!
我深吸一口气,拄着树枝,猫着腰,借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和地形掩护,艰难而迅速地靠近老屋的后墙。后墙有一扇小窗,窗纸早就烂光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空荡的窗口向内窥视。
里间。光线昏暗,但还能视物。和我离开时一样混乱,被我翻找过的痕迹依旧。
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下——我藏灯的地方。
杂物似乎有被轻微翻动的迹象!
我心里一紧。
就在这时,前门方向,传来了轻微的“吱呀”声!
有人进来了!
我猛地缩回头,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土墙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很轻,但确实有。不是在堂屋,像是在……里间?
是谁?村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不敢再看,只能竖起耳朵,全力捕捉着屋内的动静。
没有翻找声,没有话语。只有那种轻微的、仿佛在缓慢踱步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似乎停在了里间中央。
然后,我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指甲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他在干什么?
好奇心像猫爪一样挠着我的心。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再次将眼睛缓缓贴近窗口的空隙,调整角度,向里望去。
只看了一眼,我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屋里确实有一个人影。
是王老栓!
他背对着我,站在奶奶那张破木床前,微微佝偻着背。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垂着头,看着床板。
而在他脚下,泥地上,用某种尖锐之物(可能是他的指甲?),正在划拉着什么!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勉强看清,那是一个极其简陋、却让我毛骨悚然的图案——
一个圆圈,里面点了一个黑点。圆圈周围,画着几条扭曲的、如同触手般的线条。
这图案……我见过!
在奶奶那本皮质册子的最后一页,那混乱的涂鸦里,就夹杂着几个类似的符号!
王老栓在画这个?他是什么意思?警告?标记?
他画完这个符号后,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暮色透过空窗,照亮了他半张脸。
依旧是那张沟壑纵横、青灰色的脸。但这一次,我看清了他那双眼睛!
不再是全然的空洞和麻木!
在那浑浊的、缩小的瞳孔深处,我清晰地看到了一种情绪——极致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以及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痛苦淹没的……挣扎!
他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隔着空荡的窗口,短暂地交汇了!
他没有喊叫,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痛苦挣扎的眼睛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却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封住。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我凭借口型,依稀辨认出了那两个无声的字:
“快……走……”
紧接着,他眼中那丝挣扎和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恢复了之前那种死水般的空洞和麻木。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他转过身,像一具真正的提线木偶,迈着僵硬的步伐,无声无息地走出了里间,离开了老屋。
我瘫软在墙根,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王老栓……他还有意识?!至少在某个瞬间,他挣脱了那种控制?他在向我示警?
那个图案……“快走”……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拿到灯,然后离开!
我再也顾不得腿上的剧痛,手脚并用地从后窗口爬了进去,重重摔在里间的泥地上。顾不上疼痛,我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伸手探入床下,疯狂地拨开那些杂物。
碰到了!那冰冷、滑腻的触感!
我将缚魂灯一把捞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它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皮肤,那股诡异的牵引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抱着自己墓碑的宿命感。
就在这时——
“咚!”
“咚!”
“咚!”
缓慢而沉重的敲门声,从前门传来。
和清晨村长来“请”我时,一模一样!
“阿祈……在里面吗?”
是李二的声音!干涩,平板,毫无人气。
“开门……天黑了……该……点灯了……”
点灯?!
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黑透。浓墨般的夜色笼罩下来,远处,一点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次第亮起!
家家户户门前的缚魂灯……被点燃了!
黑夜降临,亡魂苏醒!
小主,
而他们,来找我“点灯”了!
我抱着冰冷刺骨的缚魂灯,蜷缩在奶奶老屋的里间,听着门外那催命般的敲门声,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永不醒来的噩梦深渊。
腿上的伤,怀里的灯,门外的“人”,还有王老栓那无声的警告和痛苦的眼神……
我该往哪里逃?
“咚!”
“咚!”
“咚!”
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规律性,每一次都像是直接敲在我的心脏上。李二那干涩平板的声音在门外回荡,与这死寂的村庄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入了这片被夜色与鬼火统治的领域。
“阿祈……开门……天黑了……该……点灯了……”
点灯。点我怀里这盏吗?点了之后,我会不会也变成窗外那些眼眶里燃烧绿火、行动僵硬的活尸?还是像册子里说的,魂魄被灯吞噬燃烧,永世不得超生?
恐惧像冰水灌满肺叶,让我无法呼吸。我死死抱住怀里的缚魂灯,它的冰冷几乎要冻结我的指尖。后背紧贴着里间冰冷的土墙,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不能开门!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