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燃灯噬魂(中)

我屏住呼吸,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门外的李二似乎并不急躁。敲门的节奏依旧,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然后,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沙沙……沙沙……

是很多双脚在地上拖行的声音。由远及近,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感。

我冒险将眼睛凑到里间门板的缝隙处,向外望去。

堂屋一片漆黑,只有前门门缝底下,隐约透进来几点幽绿的光斑,那是外面村民手中或者眼中散发的光芒。

然而,透过门缝,我看到更多幽绿的光点,正在窗外聚集。

越来越多。

如同夏夜里疯狂的萤火虫,只是这光芒冰冷、死寂,带着浓浓的恶意。它们无声地漂浮着,靠近着,将奶奶的老屋团团围住。

他们来了。不止李二一个。整个村子,夜晚的“居民”,都被吸引过来了。

是因为我怀里的灯?还是因为我这个“身负异数”的活人,成了这片死地中不和谐的焦点?

“阿祈……”

“点灯……”

“出来……”

门外,开始响起其他村民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甚至还有孩童那稚嫩却同样毫无感情的嗓音。它们混杂在一起,低语着,重复着“点灯”和“出来”,如同某种邪恶的合唱。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我胡乱抹了一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怎么办?躲在这里就是等死!他们迟早会进来!

王老栓那无声的“快走”和痛苦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是在警告我今夜的危险?还是指出了某种生路?

生路……在哪里?

后窗!

我猛地扭头看向里间那扇空荡荡的后窗。刚才我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顾不上腿上的剧痛,我手脚并用地爬向后窗。然而,就在我即将靠近窗口时,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力量猛地作用在我身上,像是撞进了一张看不见的蛛网!

怀里的缚魂灯骤然变得滚烫!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之“烫”!

“呃啊!”我闷哼一声,被那股力量弹了回来,重重摔回地上。缚魂灯脱手飞出,在泥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墙角,灯壁上的幽暗光泽似乎流转了一下。

是它!是这盏灯!它不让我离开!

册子上说的“丢不掉”,竟然是这个意思?!它用这种诡异的方式束缚着我!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

“砰!!!”

前门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不再是敲门,而是直接用身体冲撞!薄弱的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轴处木屑飞溅!

他们失去耐心了!

我惊恐地看着那扇剧烈震颤的门板,又看了看墙角那盏如同活物的缚魂灯。回去拿灯,可能来不及逃走;不拿灯,且不说能否摆脱它的无形束缚,没有它,我对这诡异的诅咒将一无所知,更是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决定。

我再次扑向墙角,一把将滚烫的缚魂灯捞起,紧紧抱在怀里。与此同时,我目光飞快地扫视里间,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东西。

奶奶的床……柜子……杂物堆……

我的视线定格在墙角那堆破渔网和烂麻绳上。下面,似乎掩盖着一个不大的、方形的轮廓。

是地窖的入口?!奶奶以前好像提过,老屋下面有个很小的地窖,用来存放过冬的薯类,后来废弃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轰隆——!!!”

前门在一阵更大的撞击声中,轰然洞开!木屑横飞!

幽绿的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堂屋!一个个眼中燃烧鬼火、表情麻木僵硬的村民身影,出现在门口,跨过门槛,踏了进来!

小主,

我甚至能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李二,那张青灰色的脸上,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和昨夜奶奶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点……灯……”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向我。

我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个角落,疯狂地扯开那些渔网和麻绳!

果然!一块四方形的、带着拉环的老旧木制盖板出现在眼前!

“嗬……嗬……”

村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开始向里间涌来!那密密麻麻的、燃烧着绿火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索命的鬼灯!

我猛地拉起地窖盖板!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泥土腥味和陈年腐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下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抱着灯,想也不想,纵身就跳了下去!

身体在狭窄的通道里急速下坠,后背和手肘不断摩擦着粗糙的土壁,火辣辣地疼。怀里的缚魂灯硌得我胸口生疼。

“噗通!”

仅仅下落了大概两米多,我就重重摔在了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左腿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我几乎晕厥。

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地窖入口那个方形的光口处,瞬间被幽绿的光芒填满!几张扭曲的、燃烧着鬼火的脸庞挤在入口边缘,空洞而贪婪地“俯视”着下方的我!

他们发现我了!

我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缩,直到后背抵住冰冷潮湿的土壁。地窖很小,不过几个平方,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除了我跳下来的那个入口,似乎没有其他出路。

完了……瓮中之鳖……

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他们下来抓我。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预想中的跳落声并没有传来。

我颤抖着睁开眼。

那些挤在入口的鬼火脸庞,依旧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幽绿的光芒将地窖底部映照得一片惨绿。他们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显得焦躁不安,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他们……不敢下来?

为什么?

我猛地意识到,自从我跳进地窖,怀里的缚魂灯那滚烫的灼烧感就减弱了许多,虽然依旧冰冷,但不再带有那种攻击性的束缚力。

是地窖的原因?这下面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忌惮?

我艰难地挪动身体,借着入口投下的惨绿微光,仔细打量这个狭小的空间。四面都是夯实的土壁,角落里堆着一些早已腐烂成黑色淤泥的不知名块茎,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不,等等。

在我的脚边,泥地上,似乎刻着什么。

我忍着痛,俯下身,用手拂开表面的浮土和霉斑。

是字。或者说,是符文。和奶奶册子上、王老栓划在地上的图案风格类似,但更加复杂、古老。这些符文以某种规律排列着,遍布我周围的地面,形成了一个残缺的、大约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圈,将我勉强护在中央。

而在圆圈外围的土壁上,我也发现了一些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种镇压的符咒。

这里……曾经有人布置过?是为了封印什么?还是为了……躲避什么?

难道奶奶知道这地窖的特殊?所以她临终前让我千万别点灯,是否也隐含了万一出事,可以躲到这里来的提示?只是我没来得及领悟?

“嗬啊——!!!”

入口处,一个村民似乎按捺不住,猛地将上半身探了进来,伸出青灰色的手臂,想要抓向我!

然而,就在他的手臂越过入口下方某个无形界限的瞬间——

“滋啦!”

一声轻响,他手臂接触到的空气仿佛荡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他手臂上的皮肉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冒出黑烟,发出焦臭!他眼中的鬼火剧烈摇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将手臂缩了回去,惊恐地退开。

其他蠢蠢欲动的村民也瞬间安静下来,只是用那绿油油的鬼火眼瞳,更加怨毒地盯着我,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果然!这地窖有某种力量在保护!是这些符文的作用!

我瘫坐在符文圈中央,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暂时……安全了。

但能安全多久?这些符文看起来已经非常古老,很多地方都模糊不清,还能支撑多久?天总会亮的,但天亮之后呢?我能逃出这个被诅咒的村子吗?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缚魂灯。它静静地躺着,幽暗的灯壁在绿光映照下,仿佛有暗流涌动。

一切的根源,似乎都指向它,指向那座城隍庙。

王老栓的警示,庙里存在的宣判,奶奶册子的记载……

我必须知道更多。在我被这无尽的恐怖吞噬之前,在我像他们一样变成行尸走肉之前。

我颤抖着,再次掏出了那本皮质册子,借着入口处那令人不适的幽绿光芒,艰难地辨识着奶奶歪扭的字迹和那些混乱的涂鸦。

“灯灭……魂熄……然身不死……受庙堂驱使……”

“唯破庙核心……断其根源……方可解脱……”

破庙核心?庙宇深处那个发出钟声和宣判的存在?

就凭我?一个拖着伤腿、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绝望再次袭来。

但看着册子上那些挣扎的笔迹,想到王老栓那瞬间的痛苦眼神,一股不甘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心底燃起。

我不能放弃。至少,不能像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或者变成外面那些鬼东西的一员。

我抱紧灯和册子,蜷缩在冰冷的符文圈内,听着头顶入口处那些亡魂不甘的嘶吼与徘徊的脚步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生路,一定在某处。在奶奶的记载里,在这个地窖的符文里,或者……在我这个“异数”的身份里。

夜色,还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