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云认真地听着,父亲的分析一针见血,正是他感觉别扭的地方。“是,我也觉得这几个都不太理想。既要准确传达其地质学的隐喻核心,又要符合中文哲学、文论的表达习惯,还要在上下文中流畅……”
“或许……”萧惊弦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仿佛在记忆的库藏中搜索最合适的表达,“……可考虑‘时光叠印’?”
“时光叠印?”萧逐云轻声重复了一遍。
“嗯。”萧惊弦缓缓解释,“‘叠’字,有层层累积之意,比‘沉’‘积’更形象,暗合影像帧帧叠加的本质。‘印’字,既指痕迹、烙印,暗示其持续的影响效力,也暗合印刷、影像的术语。‘时光叠印’……比‘时间沉积’多了一份动态感和……影像本体论的意味。读来也较有韵律。”
萧逐云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时光叠印”,又放回原文语境中体会,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叠印’……确实精妙!既保留了地质隐喻的‘层累’核心,又融入了影像技术的特性(叠印本就是电影技巧),而且听起来更有中文的韵味和哲学意味。爸,这个译法太好了!”
看到儿子眼中迸发出的领悟和欣喜的光芒,萧惊弦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满足的笑意。他重新拿起铅笔,轻轻点了一下屏幕:“不过,还需结合后面几句,看看是否完全契合。理论翻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对对,我再看看下文。”萧逐云连忙点头,重新专注于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将“时光叠印”这个译法记录下来,并在旁边做了备注。
这个小插曲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接下来的翻译过程中,萧逐云又遇到了几个棘手的句子和概念。有时是某个哲学概念的特定用法,有时是英语中特有的、难以在中文找到完全对应物的修辞表达。每当他卡壳时,便会自然地转向父亲。
“爸,您看这个‘haunting presence of the past’,直译‘过去的萦绕性存在’总觉得隔靴搔痒……”
“……可试‘往昔的幽灵式在场’……‘幽灵’比‘萦绕’更具象,强调其虽不在场却持续施加影响的特质……”
“那这个‘the fabric of duration’呢?‘绵延的织物’?还是‘时间之布’?”
“……‘时间肌理’……如何?‘肌理’兼具结构与质感,比‘织物’‘布’更贴切时间本身的质感……”
父子二人,头几乎要凑到一起,就着台灯温暖的光晕,时而激烈争论,时而陷入长考。萧逐云引经据典,提出各种可能;萧惊弦则以其深厚的学养和敏锐的语感,或肯定,或否定,或提出更优方案。他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能迅速抓住概念的核心,并用极其精准、典雅的中文表达出来。争论到酣处,萧惊弦会微微提高声调,手指轻敲桌面强调自己的观点;而萧逐云若提出一个让父亲也眼前一亮的译法时,老人眼中则会闪过毫不掩饰的赞赏光芒,甚至会轻轻点头,低声道:“此解……颇新。”
窗外,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哗哗的声响。但这雨声非但没有打扰到书房的宁静,反而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这个小世界与外界隔绝开来,让室内的思想交锋变得更加专注和纯粹。台灯的光影下,父子二人的身影被拉长,投在背后满墙的书架上,与那些沉默的、承载着无数智慧的书籍融为一体。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铅笔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低沉的讨论声、偶尔因为找到一个绝妙译法而发出的、压抑着的轻微笑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独特的、充满知性光芒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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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当萧逐云终于将这一小段最艰涩的文字初步译完,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时,发现父亲正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精神活动后的满足与平和。台灯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使他看起来异常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