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白衣辞阙,各安天涯

萧彻那道关于停止进贡活物的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朝堂内外。有清流言官上书赞颂陛下仁德,体恤万物;亦有保守老臣暗自蹙眉,觉得此例一开,未免有损天朝威仪,过于妇人之仁。然而圣心已决,且理由冠冕堂皇,无人敢公然反驳,最终只化作了几道无关痛痒、称颂圣德的奏章,便不了了之。

后宫之中,暗流涌动更甚。长春宫贵妃的圣眷,已然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连这等涉及邦交体统的事情,陛下都能因她(尽管旨意未提,但众人皆心照不宣)一言而决,这份荣宠,已非“盛宠”二字可以形容,近乎是“独宠”乃至“纵宠”了。往日那些还存着几分侥幸心思的妃嫔,此刻是彻底熄了火,连背后议论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敬畏。而如赵王妃这般敏锐之人,则从中品出了更深的味道,对沈清弦的态度愈发亲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在这片因一道旨意而引发的暗潮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了然。

楚轻鸿依旧在太医院当值,按时为宫中贵人请平安脉,整理医案,钻研古籍。他依旧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月白的太医常服纤尘不染,言行举止恪守臣礼,无可挑剔。只是,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秋日远山薄雾般的怅惘与决绝。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知到了沈清弦的变化。从最初那个言行跳脱、眼神深处却带着疏离与惶恐的“沈贵妃”,到如今,眉眼间渐渐染上真实情绪,会在陛下面前流露出娇嗔、依赖,甚至……那次御兽苑事件后,他虽未亲眼目睹,却也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一二,那绝非简单的“良善”可以解释,那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顾一切的试探与挣扎。

而她试探的结果,是陛下毫无原则的纵容与理解。

楚轻鸿站在太医院高高的药柜前,指尖拂过一个个标注着药名的抽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熟悉的药香,这曾是他觉得最安心、最自在的气息。可如今,这气息却仿佛带着一丝滞涩,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他想起她病中脆弱依赖的模样,想起与她探讨医理时她眼中灵动的光彩,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与这深宫格格不入的奇思妙想……那些画面,曾如同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过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

但此刻,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涟漪,该平息了。

她的心,已然做出了选择。而那个男人的怀抱,强大、霸道,却也带着他无法给予的、能将她牢牢护住的温暖与纵容。他楚轻鸿,不过是一个太医,一个臣子,所能做的,唯有远远看着,默默守护,甚至这份守护,都可能因为帝王那毫不掩饰的忌惮,而变成她的负累。

是时候离开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桓数日,终于变得清晰而坚定。

这日午后,养心殿内。萧彻刚与几位兵部大臣议完北方边境换防之事,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挺直脊背,翻阅着后续递上来的奏章。

高德胜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陛下,太医院太医楚轻鸿求见。”

萧彻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奏折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抬起眼,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意料之中的光芒。“宣。”

楚轻鸿稳步走入殿内,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清俊,神色平静无波。他走到御案前,恭敬地行跪拜大礼:“微臣楚轻鸿,参见陛下。”

“平身。”萧彻放下朱笔,身体向后靠在龙椅上,目光落在楚轻鸿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楚太医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楚轻鸿站起身,垂首敛目,声音清越而平稳:“回陛下,微臣自入太医院以来,承蒙陛下信重,得以侍奉天颜,钻研医道,受益匪浅。然医道无穷,微臣自觉所学尚浅,于诸多疑难杂症仍有困惑。近日翻阅古籍,见前贤多有游历天下,遍访名山,采集良药,精进医术之举,心向往之。”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沉稳:“故,微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微臣辞去太医院一职,离京游历,寻访民间高人,精研医术,以期他日能更好地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为了精进医术,游历天下,这是许多有抱负的医者都会选择的道路。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高德胜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是明镜一般。楚太医这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心灰意冷,决定远走他乡?

萧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楚轻鸿。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那平静无波的外表,看进他内心深处。

楚轻鸿坦然承受着天子的审视,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晃动。他知道,以陛下的敏锐,定然能看出他请辞背后的真正缘由。但他更知道,这个理由,是陛下最愿意看到,也最无法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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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良久,萧彻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楚太医志向可嘉。我朝太医,若皆如楚卿这般勤勉上进,实乃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