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屋里的煤油灯亮着,张彩霞坐在炕边,帮谢文东捶着背。他背上有三道伤疤,都是当年打鬼子时留下的,阴雨天一准儿疼。“今天风大,是不是又疼了?”彩霞的手轻轻落在他的伤疤上,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珍宝。
谢文东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嗯了一声。“当年你替我挡子弹的地方,还疼吗?”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恍惚。那年在山东,他跟鬼子拼刺刀,一颗子弹朝着他飞来,张彩霞扑过来推开他,子弹打在了她的胳膊上。这么多年,他一直记着这件事,记着她当时流着血,却还笑着说“我没事”。
张彩霞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捶着他的背,声音轻轻的:“早好了,都多少年了,早不疼了。倒是你,这些老伤,得好好养着,别总不当回事。”她低头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心里有些发酸。当年那个穿着灰布军装、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已经老了,背也有些驼了,只有那双眼睛,还像当年一样亮,一样有劲儿。
谢文东睁开眼睛,看着她,突然笑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掌心都是老茧,却很暖和。“这辈子,委屈你了。”他说,“跟着我,没享过几天福,净受苦了。”
“说啥呢?”张彩霞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当年你去打鬼子,我等着你来;后来你回来种地,我陪着你;现在念军去当兵,咱一起等着他回来。这辈子,我不委屈,有你,有念军,我就知足了。”她靠在他肩上,两人相视而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岁月的温柔。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透过窗棂,洒在屋里的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谢文东握着张彩霞的手,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心里很安稳。只是,他偶尔会想起白天老李头说的话,想起当年一起打鬼子的战友,有的牺牲了,有的失踪了,有的建国后去了城里,再也没联系过。最近村里风言风语多,说上面要查当年的历史,有人提到了他,提到了当年的游击队。他不知道,这份安稳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妇女们都聚到了王大娘家里,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天。王大娘手里拿着个鞋底,针脚又密又匀,嘴里却不停:“你们说,念军这孩子,到了部队能适应不?北边冷,别冻着才好。”
“肯定能适应!你忘了他爹是谁了?谢文东的儿子,能孬种吗?”村西头的刘婶子一边穿针,一边接过话茬,“当年文东在部队里,可是立过功的,念军肯定随他爹,到了部队一准儿是好兵!”
张彩霞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念军的旧衣服,正打算改成小褥子,听见她们的话,心里暖暖的。“他爹昨天把那枚抗日勋章给念军了,说比啥话都管用。”她笑着说,眼里满是骄傲。
“那枚勋章啊!我见过一次,上面还有弹痕呢!”王大娘停下手里的活,眼睛亮了,“当年文东带着那枚勋章回来,村里多少人羡慕啊!那可是用命换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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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隔壁的赵二嫂也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听说,最近上面要查当年的事,好像有人提到了文东,说他当年跟过的那支游击队,有问题。你们说,会不会影响念军啊?”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了。张彩霞手里的针线停住了,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昨天谢文东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念军远去的背影,眼神里除了不舍,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忧虑。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王大娘皱了皱眉,瞪了赵二嫂一眼:“别瞎打听!文东是什么人,咱村里谁不知道?当年打鬼子,他差点把命都丢了,怎么会有问题?肯定是有人瞎传!”
刘婶子也点点头,附和道:“就是!文东是抗日英雄,这点错不了!念军去当兵,是去保家卫国,跟那些瞎传的事没关系!”
张彩霞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想起夜里谢文东疼得睡不着觉,却还安慰她说“没事”,想起他攥着那枚勋章,眼神里的复杂。她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影响到念军。
日子一天天过去,念军的信还没寄来,村里的风言风语却越来越多。有人说,谢文东当年跟的游击队里有叛徒,有人说他当年私藏了鬼子的东西,还有人说,上面已经派人来调查了。这些话像风一样,刮得整个村子都人心惶惶。
这天,公社的干部来了,找谢文东去谈话。张彩霞在家里坐立不安,手心一直冒汗。她想起当年鬼子来村里抓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心里慌得不行。直到傍晚,谢文东才回来,脸色很难看,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地抽着旱烟。
“公社干部找你干啥?是不是问你当年的事?”张彩霞走过去,声音有些发抖。
谢文东把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磕了磕,然后站起身,走进屋里,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当年的军功章和奖状,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他和战友们的合影。“他们问我当年在游击队的事,问老连长的下落,问当年缴获的物资去哪了。”他的声音很沉,“还说,有人举报我,说我当年跟鬼子有勾结。”
“什么?!”张彩霞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这是谁瞎编的?你当年跟鬼子拼了多少次命,村里谁不知道?怎么会跟鬼子有勾结?”